梁文道:批评韩寒相当有道理
多维人文
随着韩寒执导的处女作电影《后会无期》上映带来的火爆票房,以及伴之而来的各种争议,韩寒这个名字再次成为热议的话题。从叛逆的边缘少年成长为深刻有力的知识分子,这条道路是如今多少营销团队孜孜以求的效果。"挑逗"了老评论家,"戏弄"了"犁花体诗人",质疑了警察,监督了官员……韩寒,他是当下社会与时代扫描中再也绕不过的符号。作为一个矛盾体,韩寒如他的赛车服般颜色鲜明。凤凰卫视8月20日《开卷八分钟》中,梁文道也再次谈到了韩寒,以下为文字实录。
韩寒任编剧、导演的《后会无期》首映场时观众们在宣传海报前合影
梁文道:韩寒出道的时候非常年轻,那么年轻就已经成名了,又长得帅,又常常出席各种活动,又常常被媒体追踪他、拍他,他还赛车,而且是很好的赛车手。现在这两年,又写很好看的杂文,这些杂文好看到什么程度呢?我大概两年前的时候说,我跟很多的学者朋友聊天的时候,都讲起韩寒都说,韩寒你看,要是中国每一个80后都像他这样子,想东西那么头脑清楚利索,又有幽默感,这国家就太有希望了。所以大家都爱韩寒,可是当大家都爱韩寒的时候,就总会有人要批评的,而不止是批评,而且顺带还要批评喜欢他的大家,也就是我们。
这里面到底有没有道理呢?在我看来,其实相当有道理的。只不过我们还要再仔细去分述下去。让我们先来看看到底韩寒的文字吸引在什么地方。首先有些人就说他的文字,其实不生,没有什么你觉得很违反社会常规的和违反常识的,很不能理解的最坚定的部分,相反的他的文章很容易入口,甚至很搞笑,很幽默,对不对,说得没错。
我们看看这里面讲到,他说我上学的时候,学校组织看《泰坦尼克号》,我很吃惊,因为听说里面的露丝会有点露,但老师说没关系,是经过教导主任制作的,我很吃惊,原来我们教导主任还会剪片子。前面那些同学看得很投入,到了露丝躺在沙发上,强烈要求被画画的时候,大家都不敢呼吸,随着露丝的衣服着地,屏幕一片漆黑,一只大手遮住了胶片,同学们一片哗然,原来这就是经过了制作,而且还是现场制作,太牛。等露丝穿上衣服,屏幕上重现光明,时机的掌握也是天衣无缝,看来这段教导主任也是偷偷摸摸看了不少遍。
这里面还有一篇叫做脆弱的教授,他就讲到记不记得那时候,有一位姓金的教授,提出来这个中国的图腾不应该再用龙了,应该改,那么这里面韩寒就曾经批评过,说这个事没什么好争论的,史教授觉得龙不是什么好东西,是啊,究竟什么算好东西呢?按照当代人的理解,钱和房子算是公认的争议最少的好东西,中国的图腾索性就是一个楼盘边上一张人民币得了。历来民族的图腾都是凶兽,你见过用兔子做图腾的吗?然后最后最可笑是他在骂这些大学教授,关键我发现当今的大学教授都很脆弱,早上我观赏一下他的博客,看见说我对他的吴上司,一个姓吴的上司进行了人身攻击,我吓一跳,马上翻回自己的文章,左看又看,哪有公鸡啊,一根鸡毛都找不到,后来想想,那是我开头那个"吃饱了撑"被认定是人身攻击了,好了,"吃饱了撑"的确是对身体的攻击,我这也人个错,好,您的上司从现在起不撑了。
然后我们还可以看到他以前一向很不客气,对很多的文坛大腕,对很多评论家都毫不客气的予以还击。最出名大概就是去年,他又跟大伙吵了一架,就是关于他说到巴金、茅盾、冰心三个人文笔不好,冰心的书他读不下去这件事,被很多人骂。他在这里面他就回应,我说他们文采不好,身为评论家,如此的义愤填膺,想来应该是不认同我的观点。他们应该告诉我,巴金、茅盾、冰心的文笔好,为什么好,好在哪里?如果我不认同,好,那大家就是审美不同,一拍两散,这才是正常的。或者索性他们说你这个笨蛋,审美太差,这也没问题。可是现在他们只会说大师是不能评说的,您这是忘本,是人品出了问题,是必将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的。原来读不下去冰心的书是要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的,评论家是把自己家里面的柱子命名为历史的耻辱柱吗,看谁不爽,就把谁的照片钉上去,那这耻辱柱似乎得做大点吧。
说回来,这些文字那么讨巧,大家都爱看,会不会出现比如像我的朋友许知远所说的那个问题,就是一个庸众的胜利,我们知道这篇文章相当有名,很多韩寒粉丝疯狂攻击许知远。可是韩寒自己在这本书的前言,其实是一个访问,在《南都周刊》对韩寒做的访问里面,韩寒自己说他并不介意,相反的,他其实是觉得他这些粉丝们,根本没有看懂人家的文章,而且他还觉得他挺喜欢许知远,虽然他觉得许知远写东西有点蛋疼,许知远讲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是这样。韩寒写的东西它很危险,有颠覆性,它有反叛性,但是又不至于太危险,又不至于太颠覆,也不至于太反叛。于是这个时代,我们就在这个可以接受的限度以内,大家对现实的不满,对社会透过去喜欢韩寒投射出来。投射之后怎么办呢?就像消费了一样,然后你就爽了,你就满足了。
这种批评,你不能说不对,它其实有点像过去非常典型的法兰克福学派里面讲到的对文化工业的批判,在那种批判里面,我们注意到有一些好莱坞电影,有一些文化工业的一些通俗文化产品,哪怕里面的讯息非常激进,非常大胆,对资本主义,对市场机制提出了大胆的假想,认为它终将灭亡,对未来世界有非常不同的方案,哪怕是政治的方案,但是我们仍然可以说他们其实没有真正的颠覆性。为什么呢?因为它们在这个体制底下,在这个机制底下,在电影院里面播放,在报纸上要做娱乐新闻,它的明星要出来做招待会,它就已经整个的被我们的机制消化。
我们观众们对社会很不满意,对社会很不爽,去看了一部控诉社会这样一部电影之后,我们就觉得爽了,我们就觉得我们对社会的愤怒发泄了,我们也不用再做什么了,大概是这样一个意思。可是回过头来想,虽然你可以这么来说,韩寒大受欢迎,是因为大家自己不需要做什么,只说自己喜欢他就够了。可是我们不要忘记,这个世界上有种反抗叫弱者反抗,或者叫无权势者的反抗,世界上面曾经有很多地方都有这样的一些经验,有些地方的人,他们透过他们喜欢的一些的电视剧,不是电视剧,对不起,那时候一些民间戏剧,某种表演,甚至于某种暗语来传递一些信息。那么在这么一个社会底下,如果说有某些话,某些真实大家相信的东西,有时候是不方便说的真相的时候,这个时候哪怕有人把它说出来,就当然会受到欢迎。而在这些不方便的真相被说出来的那一刹那,被大家传授的那一刹那,某种的很基础层面上的一个抵触就已经开始了,就像哈维尔所讲的,终于有人去告诉那个肉店老板,去跟他讲说你背后挂着那些口号,其实你自己并不相信,也终于有人把它拆了下来,这也许也不能够说是没有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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